台湾教师李玉贵的眼泪那天,在幸福教室创建者李虹霞的引荐下与台湾师铎教师李玉贵相约北京中关村三小。 见到李玉贵的时候,一见如故,似乎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候遇见过。没有寒暄,直奔主题,我们的话题竟然是从李玉贵的一个提议开始的。她说:你可以写写一位台湾教师的眼泪。 “您说说看。”我说。 故事就这样徐徐展开—— 在上海的一次全国会议上,李玉贵是主讲嘉宾。当她谈完自己课堂上那些美妙的经验,一位来自中原某地的青年教师站起来回应:“李老师,这样的做法都没有用,我们做不到。因为在我们那里一个班有120人之多。”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李玉贵的认知边界,她无法想象120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便有了李玉贵后来的中原之行。 据说,她在内地第一次流泪就在这里。走进偌大一个教室,第一次看见一间教室里可以挤进这么多黑压压的人头,她一排一排地数着,每排10人,当数到第9排的时候,李玉贵流泪了。 她发现靠近过道的孩子们,身体有一半已经被挤到了课桌的外面。她实在无法预知这样的班额里到底会有多少教育存在,她更无法预知这其中如何去关注每一个生命,她当然也无法理解,学校教育可以如此大尺度地妥协,尽管教育原本就是妥协的产物。学校妥协,教师妥协,家长妥协,最终在无以复加的妥协中,孩子成了最容易受伤的群体! 谈到最后,李玉贵抛出了她的结论——教育改革首先从缩小班额开始! “在大班额中,教师很难看见不一样的人。”李玉贵说。 李玉贵的眼泪为那个挤着120个生命的巨型班级而流!她牵挂那些孩子,一堂课里他们究竟与老师可以产生多少交流?教师在超大班额里教学,他所面对的永远是一群集体的人,当教育无法面对每一个独立个体而实施,教育的力量就会显得更加苍白! 让班额降下来,让巨型班级瘦身,这应该是教育改革的起点,事实上又何止是起点!改革永远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这只是教育的冰山一角,教育远不止这些,在教育内部还有太多需要精耕细作的地方。 比如课堂,李玉贵自称是一个迷恋课堂的人。近几年,应邀在各地小学课堂里行走,她坦言,自己澄清了许多教学盲点,也更理解了课堂的意义。但有时候,李玉贵会有一种无力感。“每一次置身课堂现场,都会照见自己的不足,在庞大而多变的学情面前,教师总像个盲人,无法关注到每一个具体的人。”李玉贵说。 她发现,还有太多的问题每天都在课堂上重复上演,有太多的课堂硬伤需要疗救,有太多的课堂行为需要纠偏。所以,很多时候,她会因为她所迷恋的课堂而流泪—— “我们的教师每天都会教到无以复加,在不该教的地方却一直在教。” “教学目标不是用嘴巴完成的,但许多教师只接受嘴巴快的孩子。” “观课时请将眼球转向学生,是观学生的学而非老师的教。” 课堂上的问题远不止这些。在李玉贵眼中,名师们的公开课往往会暴露出许多问题。一些名师习惯性地在学生中间不断巡视,其实是有巡无视。巡视似乎是公开课中不可缺少的仪式,仪式走过了就完了,他们很少专注地看一个学生,看学生什么时候产生学习困难,看学生是否释放不会的讯息。 在日本访学时,佐藤学曾经问过李玉贵一个问题:课堂教学的第一目标是什么?后来佐藤学给出了答案——第一教学目标应该是学生释放不会的信号。也正是从这一次开始,李玉贵对好课堂的标准有了新的认识——好的课堂是重视未知的课堂。 李玉贵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一些名师总是喜欢提问那些举手的孩子,其实,这些都不是你教学的起点。“老师问的问题总是比较特定。”李玉贵说,“知识是用来探究的,而非用来回答的。”在李玉贵自己的课堂上,她鼓励学生说出自己的思路而非说出答案。 尽管学校里的课堂一直备受诟病,尽管人们对课堂总是寄托很高的期待,但是,与10年前相比,今天的课堂样态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什么样的课堂才是好课堂呢?”我问。 “我更崇尚安静的课堂。”李玉贵说,“好的课堂是老师上着上着就不见了。” 追求好的课堂到底有多难?李玉贵坦言自己的需要学习的太多。于是,在临近退休的时候,李玉贵决定攻读博士。今年她已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上海师范大学王荣生的博士。她将自己的博士论文主题确定为“倾听课堂的声音——聆听、发表与交流的课堂研究”。她试图通过系统的研究,就课堂的“发言权”、“发言核心”、“谁在发言”,教师如何有意识地聆听学生的发言等作出专业回应。 文章来源丨中国民办教育共同体(原载于中国教师报) 作者丨褚清源 延伸阅读 李玉贵:课堂上,我们要怎样聆听 我是班主任,现在带二年级。我觉得,在课堂里,老师永远是要退居次要地位的。 一个好的课堂,是上着上着老师就不见了。 真正的阅读是对学生产生作用的阅读 我们班一年读100 本的课外书,我想说,以前我也跟大家一样,觉得老师应该快乐阅读。可是真的深入阅读之后,我深刻地理解,阅读只有快乐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阅读是对学生产生作用的阅读,既要读进来,又要读出去,不管是说出来还是画出来。 我觉得阅读技能最简单的就是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所以我们有“说故事”。爸爸妈妈没有时间,小朋友可以帮他们家小狗学习。故事讲五分钟,请小狗用爪子盖个印章。其实,我的课堂很简单,只是让他们读进来,然后让他们说出来。 有一次校外教学,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兴奋的日子。可是那天因为早上太忙,没有时间安排说故事。在车上,他们就开始了说故事。当第一个小孩站起来开始讲时,原本嘈杂的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时,我觉得不管你的教学有多艰难,推动有多少限制,你们班至少要有共读的书,一学期哪怕5 本都好,因为我们知道阅读重要,但是书海茫茫,却不知道读什么好。这些共读的书,也会成为全班小朋友共同的文化的种子。 为什么一说故事全班都会安静呢?因为他们都读了这本书,今天听到的不是别人说的那个故事,而是他们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故事,和他的内心存在着强烈的共鸣。 所以,我常说安静的课堂有它的力量。但是在大陆,我感觉大家更注重热闹的课堂、激烈的课堂、学生外显的课堂。这几年,我越来越相信佐藤学老师说的,静悄悄的革命。我相信每个班都可以做到。 阅读的方案上还有一个因素——体能,我以前很讨厌这个,阅读为什么要结合体能?可是我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小孩活动太少了。我的小朋友,一年级时跳绳一下都不会,现在可以连续跳1000 下;以前跑步都不协调,现在他们能围着操场跑20 圈,虽然操场跑道很短,只有123米。 在台湾,9 点以前我都不上课,而是带着学生运动。运动完之后,他们可以沉静下来非常专注地学习。但是在大陆,我们老是让学生安静,不要动。他们不过是小孩儿啊,怎么能不动呢?让小孩动起来,比如简单地互相抱一抱,他们开心,你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 真正的写作,是写有感受的东西 真正的写作,是让小孩写有感受的东西,而不是学他读的那个文本如何写。所以,我现在在班上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让小孩的多元经验跟写作的时间差拉到最小。 我们会发现,小孩有丰富的体验,但是跟写作却有着很大的时间差,所以小孩写不出作文。我让学生整天在教室外面活动,然后一学期写50 篇的作文。无论在哪儿玩,我都鼓励小孩多看。 其实,对于一件事,小孩子到底怎么想,哪些材料可以放进来,他并不是不会,只是不清楚而已,所以要建立相互学习的关系。 我建议所有的老师带着自己的班一起学习绘本《田鼠阿佛》,收集词汇。词汇是写作的起点,词汇是对话的开始,对于中等和中下等的小孩,让他先去收集词汇。所以,我在小朋友中只做一件事情,书念完,大家找一找,自己好好体会一下,用词汇收集冬天在哪里。 可能只有3 分钟,小孩只写了四五个词。这都不要紧,你可以让他们觉得哪个最大,就在哪个词后打星号。 台湾的公园里有很多免费活动,比如观赏萤火虫等。我们班每三个礼拜去参加一次这样的免费活动,其实就是去欣赏一个免费的表演。 在表演现场的一个角落,我只做一件事:家长帮我贴一张海报,小朋友们在欣赏完表演之后,我们就在里面聊经验,每个孩子都要讲。然后我会把一些讲出来的关键词,写在这张海报上。这个过程大约持续10 到15 分钟。接下来就是写作,没写完的不能带回家。 一开始,会有小朋友跟你说,老师我不会写,老师我真的不会写。我说,你就写“老师我不会写”“老师我真的不会写”。其实,顽皮的小孩在玩十句之后就真的开始写了。 我们还有运动会、烤地瓜、赏鸟等活动,甚至我们还组织了一个有关植物的主题活动。小朋友要去动手,了解我们的祖先怎么利用植物来编袋子等。 我们学校对面有个荷花池,池边上有个阶梯。玩过之后,班上所有的小孩都留在里面写作文。所有的小孩都写得出来,因为那就是他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写什么都可以。 我不是批改作文,而是在回应小孩书写的内容,让小孩知道他的作文是有读者的。我们的写作在活动结束之后一个小时内完成。我们谈论经验15 到20 分钟,放小孩去写作大约30 分钟。走到哪,写到哪,所以我们班叫作“街头写手”。 只透过老师的力量来教学是不够的 在日本,我去了滨之乡小学。这是一所参与佐藤学老师“学习共同体”实验的小学,至今只有16 年。它看起来不像学校,更像一个社区。可是它让我们处处反省自己的教学。我们每天说“教是为了不教”,可是每天都会教到无以复加。 在学校里,佐藤学老师给我们做了演讲。他说学习的权利是儿童人权的重心,学习权就是生存权。所以我说,什么叫小孩在教室里面有“自己的”生活?就是他在教室里头有没有觉得老师看他,或同学看他,他跟他的同学的“一”是等值的“一”。 反过来讲,我们每一个人在学校里面都是老师,你会不会很在意,校长在做任何决策的时候,你这个“一”跟所有老师的“一”是否是相等的“一”呢?我们当然在意,这就是生存的感受。所以,在我们的课堂,无论小孩能力高低,个性是否急躁,我们是不是都应该视他为“一”?这是我们每一天要寻思的事情。 在滨之乡小学,作为参观者,我们被要求一点:不要看老师的教,只看学生的学。佐藤学老师让我们特别看的,不是课堂的亮点,而是课堂的“卡点”: 为什么学习不能放松,学习在哪里没有发生,哪些小孩子没有在学习…… 他所追求的,不是一个好老师,一个好课堂,而是看到学生,听到学生,想到学生。老师要关注的,不是孩子的理解,而是他的不理解。只有这样,才能贴近孩子的想法。 滨之乡小学的办学理念是:“我和你一起成长,一起学习,就会有更多的人一起成长,一起学习。”课堂上,我牵你的手,你牵我的手,每一个人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大家一起成长,这比其他学校的办学理念要具体得多。你完全觉得他在讲人话,对小孩说小孩能听得懂的话。 再来看一句话:“懂的时候,要能够有让自己懂的力量,要聆听对方的轻声细语,并与自己的想法结合。”对照我自己的课堂,我发现,学生比较在意听站在前面这个老师的话,而不太在意听隔壁同学在说什么,所以上学的第一件事要建立同伴之间相互学习的关系。 班级的班训,让我觉得很惭愧。“要么成为说谢谢的人,要么成为被说谢谢的人”“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不仅要做到,还要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对照日本的小学课堂教育,他们一直在教小孩心里有别人,我们是在教小孩要卓越,要胜过别人。 第二件事,要能探知未知的世界,不是将已知的事告诉孩子们。每天要想想我们到底在教什么,有多少东西是小孩通过搜索引擎就能找得到。 第三件事,在不孤独的前提下成为自立人。每个人在教室不孤独、不孤立,每个人有困难的时候都能安心地跟别人说,这个我不会呀,谁来帮我?一道数学题你讲了八遍,班上还是会有人举手,老师,我还是听不懂。如果是那样,就是一个安心的课堂。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问自己,我的班级教学的基础是什么。日本标语很少,但是有一条给我震撼很大:“只透过老师的力量来教学是不够的,要透过学生来相互支持。” 最后,我想以这个来结尾—— 你教训的这些学生,其实他的存在,也很有价值。碰见这样的小孩,我们永远只能假设我还不够懂他,我还没有找到理解他的路径,他本身没有好坏。 我之前是教体育的,那一节体育课,教室里跑来一只老鼠,全班吓得奔跑的奔跑,打架的打架。只有一个小孩把那只老鼠打死了。 当时我好感激那个小孩。可是,在这一天之前,有十几次上课我并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小孩:功课很差,不善发言。可是在这节课上,我竟然感受到了他存在的价值。我凭什么当老师?我们只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我们总是用学科知识、学习的角度、听话的角度来判断,来感受,来回馈。 所有这些,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每个小孩都不一样,只有我们谦卑,才会找到方法。 (本文系当代教育家杂志主办的第八届新经典大讲坛演讲整理稿) 上一篇: 我在大陆上课很紧张,这里见不得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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